那年我6岁


  收完麦子,我和弟弟就眼巴巴地盼着去姥姥家串亲戚,特别是弟弟,一天三遍地问:“娘,不是该去姥姥家了吗? ”
  家乡的传统,麦子收完,出嫁的闺女是要回娘家走亲戚的。“咕咕——咕,咕咕——咕。 ”娘边吆喝着院子里的鸡,边敲着豁了口的破瓦盆喊鸡吃食。“娘,啥时候去俺姥姥家? ”弟弟以为娘没听见,又问。
  娘瞅了瞅三只正在吃食的母鸡,叹了一口气说:“快了。 ”
  娘终于攒了半提篮鸡蛋,领着我和弟弟去姥姥家。
  那是个逢六的日子,娘拉着平板车,我和弟弟坐在车上,小提篮放在我的两腿之间,我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,弟弟一手拽着车帮,一只手也时不时地摸摸提篮。“娘,你猜俺姥姥中午会给咱做啥饭? ”弟弟兴奋地问娘。“你想吃啥? ”娘也许是就要看到姥姥了,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。
  我对弟弟有些不满:“过年去姥姥家时,娘不是给咱说过,姥姥做啥咱吃啥。 ”
  弟弟看了看我,“嗯嗯”点了点头,似乎想起了娘过年时说的话。“俺娃真乖。 ”娘夸奖我和弟弟。
  走了好几里路,我们来到了镇上,在最热闹的十字街路口,娘瞅了个空地放下车,从我发酸的胳膊腿中间小心地提出提篮。“卖鸡蛋,新鲜的鸡蛋。 ”娘的声音又清又脆,透露着喜悦。
  娘说,去看姥姥拿一样东西不符合礼节,最好是六样或四样,最不济也得是两样,娘要卖了鸡蛋再买些什么。
  太阳慢悠悠地越爬越高,我和弟弟被晒得蔫头蔫脑,娘才卖出了十几个鸡蛋。娘看看我和弟弟,果断地说:“走,不卖了。 ”
  “不卖咋办?娘,三毛钱够买啥呢。 ”我替娘发愁。
  “还有五里地呢,迟了,你姥姥都吃过中午饭了。那边有个卖糖糕的,我去看看。 ”
  我顺着娘的手势往街拐角看,那有个炸糖糕的大炉子。娘嘱咐我和弟弟在平板车旁等她,握着3角钱向炸糖糕的大炉子走去。不一会儿,娘手里多了个用草纸裹着的包裹。
  “娘,买了几个糖糕? ”弟弟盯着娘手中的包裹,眼睛贼亮贼亮。
  娘的声音有些艰涩:“油涨价了,只能买两个。 ”
  弟弟眼中的亮光一闪,灭了。
  “娘,我好久没吃过糖糕了。 ”弟弟小声对娘说。
  娘脸色一沉:“小孩子吃好东西的日子长着呢,不许打这两个糖糕的主意。 ”
  弟弟低下头不吭声了。
  到了姥姥家还是错过了中午饭。姥姥看到我们,慌忙从面缸里舀出半小瓢面和上。“麦根,饿不饿? ”姥姥问弟弟。
  弟弟不吭声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提篮。姥姥颤着三寸金莲来到桌子边,从提篮里拿出包裹,解开麻绳,抓起一个糖糕就给弟弟。“娘,刚才在路上让他吃过了。 ”娘伸出胳膊拦住姥姥,说啥也不让姥姥给弟弟糖糕。
  在灶房,我烧火,娘擀面条,姥姥洗了一把白萝卜干,就去了堂屋。不一会儿,我瞥见弟弟飞快地闪出了院门。
  姥姥家纯白面面条筋道爽滑,姥姥又用筷子蘸着香油往我们的碗内滴进了几滴,真个香呀,我吃了满满一碗,弟弟只吃了几口就说不饿了。
  傍晚回到家,娘让我们换下去姥姥家穿的没补丁的衣服,弟弟捂着口袋说啥也不脱,娘拽过弟弟,掰开他的手指,裹着两层草纸的黄灿灿的糖糕,已被弟弟揉搓得稀巴烂,酱色的红糖从里面渗了出来,弟弟见状,慌忙伸出食指蘸了蘸,快速地把食指放进嘴里吮吸起来……
  那年弟弟4岁,我6岁。□魏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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