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儿时,粮食产量低,粗粮和野菜是饭桌上的主要食物。家里一年到头吃的都是玉米面,玉米面饼子粗粗拉拉,咽下去噎嗓子。再就是把粘玉米磨成浆,过滤掉水分,制成黏面子,包上豆馅,上锅蒸着吃,那就是粘豆包。
一年冬天,我发烧咳嗽,母亲用红小豆换回的大米,蒸了一锅大米饭,煮了白菜汤。开锅了,母亲用白菜汤泡大米饭,白白嫩嫩一大碗,覆着点白菜叶和白菜丝,我坐起来,吸溜有声地吃了一碗,冒了一身汗,病好了。父亲笑着说:“哪里是病,分明是馋。 ”羞得我无地自容。
春天一到,春风和煦,野菜也陆续发芽,吃了一个冬天萝卜、土豆、白菜,再也按捺不住,早早地盼春风,盼土地解冻。土地复苏,大家倾巢出动,去地里挖野菜吃。小根蒜、山韭菜、荠荠菜、婆婆丁,都能吃。只要没到端午,可以敞开来吃。
邻居家姓冯,家里有八个儿子,小五跟我同龄,我们一起上山挖野菜。他右胳膊挎着篮子,篮子里放着铲子,左手拿着一块玉米饼子,玉米饼子上沾着大酱,红糊糊一片,张开大嘴咬上一口,嘴唇都是红的,到了山上,用手捋起山韭菜就往嘴里塞,直嚼得满嘴冒绿水,刚才的红色嘴唇填上一层绿色,看了让人直打寒噤,孩子们受饥荒的样子尤其瘆人。
傍晚,把篮子放在小河里冲了又冲,洗去污泥,挎回家去,全家高兴。用小根蒜炒鸡蛋,熏得满屯子香,所有的孩子都迎着风嗅,哈喇子直流。
粗粮野菜吃多了,就盼着谁家办喜事,若是谁家娶亲,每家凑个一两块钱,全家去赴宴,那情景甚是热闹,一家喜庆,全村喜庆,不为别的,就为了吃点好的。宴席散了,回家的途中,人们议论着,又把宴席的美味温故了一遍。什么溜肉段、苏白肉、四喜丸子、炸虾皮……谁家吃了白米饭会让村民羡慕一整年;谁家吃的是玉米馓子饭,会被议论半年。没办法,穷日子总是用吃食来论短长。
人们见面,总是问:“吃了吗? ”若是回答声音里还有饱嗝声:“吃——了。 ”这日子过得还是挺像样的。若是回答的气息里还有肉味,那简直了不得了,这家一定过上天堂般的日子了。
□王成友